奶奶的家长里短

2023年   1月24-26    老家   阴天  风      

    我和奶奶仅仅相差四十岁，想想我四十岁，还处在时不时想发点小脾气等着人来哄，儿子也还不到10岁的状态。这是该庆幸还是该庆幸呢？一个女人在40年的岁月里就已经生了6个儿子（一个夭折）迎来家里的第一个孙女，这期间的酸甜苦单想一想就觉得很累。哪怕家境还算殷实不需要她下地干活经受风吹日晒，但就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这么多孩子的鸡毛蒜皮，想着头皮就有点发麻，也不知道奶奶在脾气不算好的爷爷的吆五喝六下怎样才能顺顺当当幸幸福地走过这么多年？

   看着奶奶四十多年前抱着我的那张清丽面容，再看看如今身已佝偻，走路颤颤巍巍，就不得不感慨岁月的无情、时光的残酷。可这些丝毫不影响奶奶脑子里根深蒂固的整洁和干净。

 一到老家，我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奶奶的房间里度过的，吃饭睡觉，洗脸刷牙，全都在她那40多平的房间里完成，现在的她对我很宽容，不太会向之前那样提醒加责斥，而是会用行动告知我；比如随意放乱的一点东西，她就会动作迅捷地下炕收拾归整，让这些逃逸在外或被忽视遗漏的囚犯回到其该有的位置：那刚刚泡过茶挪了半步的茶叶罐，那梳了一把头手还未腾出来照顾到的梳子，那倒了水再次放下仅差几公分的开水瓶……都会在我一转头的当儿及时归位，真是哭笑不得尴尬至极。原本很要齐整很会收拾的自己在奶奶面前那就是一个杂乱不堪的制造者，一回老家我都很怀疑自己。

我要是在房间站一会就会迫不及待地招呼我上炕。奶奶的炕，那是小时候一直不肯下来陪伴过自己无数寒冬无数周末的热炕，那张永远透出干燥清爽、有着浓浓的皂香味的被褥是吸引我蜷伏其中不愿起来的关键所在。炕上一如既往地整洁，硬平的毡帽褥上的床单永远如用薄面糊浆洗过一样贴子毡上，比熨烫过的还平整，就算几个人拥在炕上，裸露在外的地方也会经过奶奶的手的摩挲很少有凸起或是褶皱，更不用说灰尘抑或小零碎的杂物了。

全家第一个通上电的就是奶奶的炕头了，在老家被称为“电炕”， 冬天能保持暖暖的热热的恒温状态，不再需要人通过炕洞去喂柴烧火。这对奶奶来说再适合不过了，抱柴码柴，弯腰烧炕对现在的她来说不算轻松的活。

   奶奶一生没有女儿，更不要奢望有个体己的孩子隔山差五来说说体己话来帮着做些体己事，虽说老爸和几个叔叔们也算孝顺，洗衣、洗头、烧炕、打水也能帮忙做，比起女儿来总还是差着那么点劲。我呢，家里最大的孙女，某些时候就充当女儿这个角色，像奶奶的内衣内裤，洗发水、洗面奶以及比较私人的东西都会买来寄给奶奶，但也还从来没有帮助奶奶洗过头洗过内衣。一来她不让，二来自己也不习惯。就算做成这样的不周全，奶奶一有机会就会提到这些事，提到我的贴心，提到我想方设法帮她买这买那，提到她的满足和感动，村子里的老太太没有她幸福云云。每每这时鱼妈就很汗颜，忍不住地去搜寻还能帮奶奶做点什么才对得起她这样的赞誉。

   跟老妈不合，这是我记事起一直就很清楚的事情，虽然不至于闹到口不择言大打出手的地步，但也相看两厌各自不满。小的时候，我一直觉得老妈作为儿媳妇做的不好，经常懊恼老妈，怎么能对一个帮着她带孩子做家务还经常做好饭洗好衣服的奶奶这样的态度呢？所以言语之中或多或少就带进了情绪带着对老妈的责备，加之老妈脾气不好，我小时候经常会因犟嘴或在外面疯玩迟回家而受到老妈扫帚的教育，自记事起就和老妈不亲，可能也是自己太独立、好面子的缘故吧，小时候的我很少像其他孩子那样在老妈面前说学校的日常琐碎，也极少为了自己的小愿望腻歪在老妈撒娇耍赖，宁愿不要也不向老妈低头说软话。很多年以来都与老妈有隔阂从来不会有那种母女俩人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感觉。

多少年了，无论在哪里拿起电话就会和奶奶无话不谈，论文获奖、评上职称，怀孕生子、甚至和鱼爸吵架生气，和同事一起买了件衣服也都会事无巨细说给奶奶听，而和老妈往往是三言两语俗套的问候后就会静默在电话线的两端，然后“没啥事，挂了”。在刚毕业第二年接奶奶到杭州住了一年而根本没有想到接老妈过来，无论是上大学回家还是工作以后回家，从来没有跟老妈在一个房间住过，也从未安安静静地陪着老妈聊聊工作聊聊生活，每次就像过客一般转身就走毫无留恋。

“养儿才知父母恩”“淋过雨的人才会想着别人也需要一把伞”等自己结婚不得不和婆婆一起时，我才真正理解了老妈，理解了那种不自在、不自由的苦恼。理解了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而不得不捆绑在一起，生活习俗不同、吃饭习惯不同所带来的困扰。那是一种打落牙往肚子里咽无却法言说的苦楚，那是一种陌生的生活方式强势侵入自己生活领域后的混乱杂乱却又无法梳理规整却又剔除不了的无力和无奈。我挣扎过很多次，想要理顺这种别扭的家庭氛围，可最终的结果只能让鱼爸焦躁不安、烦恼无比外，无任何用处。算了，作为小辈，无论老人怎样，尽好自己该有的责任委屈一下也无可厚非。

老爸老妈自2021年11月来杭州看病，奶奶就一人呆在家里，期间让二爸和二妈照顾过一段时间，我们家出米出面二爸他们到家做然后和奶奶一起吃。起初相安无事且也和乐融融，时间一长就有了点摩擦，二妈偶尔也会早一顿迟一顿，奶奶就不太高兴了，在二妈没有按时间来的日子里自己动手解决。二妈一看也生气，成天又没啥事，早吃晚吃有那么重要嘛，给你做饭还要摆脸色，你既然能做那就省事了，后来索性也不露面。

奶奶又剩下一个人了。

老妈每天好几个电话的广博交友，让她从别人那听到了这个消息，很是气愤填膺。这么多年一直是我们家照顾老人，现在出门还不到一年，老二俩口子就撂挑子，老妈在为自己鸣不平的同时，也不时担心着奶奶的生活起居。

老妈爱操心是出了名的，喜欢啥事都在自己的掌控之内。尽管奶奶和她不算和谐，可听到这种情况还是牵肠挂肚内心气愤，按说此事她蛮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向爱折腾的她还是跟老爸商量后托付隔壁的三婆（爷爷弟弟的老婆，跟老爸一个年纪，三爷已过世，家里孙子孙女也都上学了） 来家照顾奶奶，晚上让她陪着奶奶，白天两个人搭伙吃饭，晚上住一起相互照应，同时还让我每月付1000元给三婆。我心里虽也嘀咕（奶奶不应该几个爸一起照顾吗，现在老爸生病，其他几人轮换照顾是应该也是必须的，为什么还需要我这个孙女出钱请旁人帮忙呢？）可爱面子的老妈都这样说了，我也就照做了。老妈不仅让我付钱，还让弟媳给买新衣服送给三婆，感谢人家的患难照顾，刀子嘴豆腐心啊。

所以当奶奶迫不及待地吐槽老妈回家这段时间如何对自己不好时，我就有点生气，告诉她应该多看到老妈的好，多表扬她，这样家里才会更和谐。然后一五一十告诉她，在我们家一年多老妈背后所做的事：告诉她老妈在杭州如何惦记她的饮食起居，如何托付三婆照顾她如何让我们姐弟俩人出钱买东西……因为我知道以老妈的脾气是不会把这些说给奶奶听的，老爸更加不会。听到这些奶奶明显有点吃惊，俩人剑拔弩张惯了，一下子听到别人对自己的暖心暖意奶奶一下子是难以相信的。奶奶也最终强调，要说热心，你妈是真的热心，每次去你俩那里，都会给村里的人带礼物，也会给我带礼物；你五爸生病期间，就是你妈隔一段时间给你五爸剃头擦洗身子，你五爸的最后几天都是你妈帮忙料理的。奶奶没有因为她俩的龃龉而抹杀老妈本质的善良和热情，这是客观的宽容的奶奶。

揭开这一茬后，奶奶就给我聊家里其他人的事。奶奶思路依然清晰，口齿一如既往地顺畅，和她一起家长里短天南海北会带给我很多信息。五爸去世后，五妈身体不好，家里一摊子的事。这期间五妈娘家爸妈被儿子嫌弃，一会被送大女儿家隔段时间又接回来被嫌弃来嫌弃去生活特凄惶。五妈作为小女儿因五爸过世暂时免了照顾的责任，可五妈的大姐也是可怜人，儿子前两年去世了，第二年儿媳也走了，就老两口守着一个孙子过活，现在还需要照顾两个老人，可想而知生活有多悲惨。一个人老了就算你再有钱，被儿女嫌弃当作累赘的日子也是不好过的。

四爸呢？在长虹街做了几年的小吃，也赚了些钱，帮儿子翔翔买了商务车，在宝鸡买了房。一到冬天四爸和四妈就会带着孙子去有暖气的宝鸡住一阵，毕竟老家再有暖炕也改变不了冷手冷脚挨冻现状，改不了出了房门就被冷风贯穿身体的事实。四爸干活习惯了，在宝鸡呆着一天没事可做浑身不得劲，呆了没两天就跑回家帮儿子媳妇干活，虽说从早到晚没空闲的日子精神头很足，这么多年辛苦开店，四爸明显得老了很多，脸上沟沟壑壑，头发稀稀疏疏，岁月在他身上烙下的痕迹尤其明显。面皮店如今给了翔翔，从早上6点多开门一直要到凌晨2点多才结束，长虹街是西宝线的主干道，南来北往吃饭的人很多，雇的工人一般都是两班倒，就是做老板的没有这样的特权。一年四季没有假期，翔翔看着也比同年龄的人要显老些。

二爸呢？和老爸差不多同一时期查出的毛病，一直在西安治疗，疫情期间还被阻在西安的旅馆好几个月，好在二妈身体还行，伟伟和颖妮也都是电话安排，其他一切操作都得二爸二妈两人解决，二爸隔山差五要去西安化疗。腿上的脓包手术取出又会长起来，春风吹又生的感觉折磨着他们俩也断断续续好几年。好在三爸给琛琛买的房在西安，二爸看病期间有时会住在琛琛家，三爸会帮忙安排好挂号坚持的事宜。伟伟（二爸的儿子）帮助颖妮（二爸女儿，玮玮姐）调了工作从教师转成了公务员。伟伟现在在北京，娶的媳妇是西安城里的人，感觉权势挺大，跟他爸住院的领导专家也能说的上话，听二爸讲，请院长主治医生都吃过饭，二爸看病方便了不少。看来西安的请吃之风依然很严重，老爸在杭州看病，除我给医生和护士们带过几盒小水果外，请客根本都不存在。或许我没有这样的意识吧，总认为请医生吃饭跟给老爸看病没多少关系。

三爸呢？自从当兵后就成了老李家几个儿子当中最为有出息的一个，几个兄弟姐妹都或多或少受过三爸的照顾接济，我刚刚工作买房也是向三爸借钱应急付的首付。每次给三爸打电话问候都是特有压力的事，因为每次给他电话都要规规矩矩地听他教导30分钟以上，尽管隔着电话线，但每次都会有耳提面命之感，谁让人家对我们大家都有恩呢？尽管早已还了借他的钱，可那种在他跟前的自卑感根深蒂固很难剔除。三爸目前也算几个弟兄当中条件最好的一个。和三妈退休后在宝鸡买了房子，在西安全款给女儿琛琛也买了一套。琛琛大学毕业在西安教书，嫁了一个小她几岁的老公，老公家是地地道道的山西农民，三爸打心底瞧不上女婿，可拗不过女儿。琛琛生了一个女儿，三爸三妈就在西安帮着照顾孩子。前两年琛琛得了乳腺癌，做了手术。众多事情搅在一起，三爸就很气闷，一直气不顺。也难怪，原本在家族里多骄傲的一个存在，如今各方面都没有按照内心所想在发展，无论是女儿的工作还是组建的家庭都不能称心如意的，所以三爸就将不满或多或少地发泄在了家境很一般的女婿身上。最终听二妈二爸说起三爸一家对女婿的态度时，真切地感受到“门当户对”的重要。一个没有家庭帮衬的男孩，住在老丈人买的房子里，寄人篱下忍气吞声的日子该是多难熬。二妈说那段时间住在三爸家，全家人早饭不给女婿准备，女婿工作老加班，无论多早多迟回家家里永远没有他的饭菜，只能在外解决。女婿一回家就接过照顾孩子的诸多事情，还要照顾琛琛比如准备洗脚水倒洗脚水之类。尽管我的洗脚水也是鱼爸每晚准备好然后洗好收拾好的，但是在有老人的家庭，一个男孩孤孤单单的没有老婆的疼惜没有老人的牵念这种孤独落寞的感觉该是多痛苦。

小红姑呢？大儿子皎皎结婚了，生了男孩。小红姑照顾了大儿媳妇一段时间后去西安找了份保姆的工作。毕竟小儿子还没结婚，需要攒钱。一直很好强的小红姑也老了，没比我大几岁，却已经做了婆婆，这个日子过得不得不让人感慨。好在大儿子皎皎争气，高中毕业找了份跆拳道教练的活，还参加了几个公益性的组织，比如“蓝天救援队”，平时做做微商搞搞小副业，一家人在宝鸡买了房，日子和乐融融的。老爸在宝鸡住院那会，我还将买的内衣内裤托付皎皎送过去的，顺带也送他小夫妻俩一些丝绸之类，也算报答人家的好意。

四爸的女儿盈儿跟之前家境较好婆婆是教师的男孩离婚了，嫁给了两人曾谈过恋爱被家里嫌弃的男孩子，生了一个男孩小四岁了，19年回老家的那会刚刚出生，现在已经满世界跑了，很幸福。小伙是开压路机的，学历不高人挺踏实，家里一起喝酒敬酒也很会来事 。盈盈现在一边带孩子一边工作，在网上画图，工作时间比较自由，也能照顾好家庭；五爸的女儿秀妮大学毕业曾在山东呆过一段时间，在五妈的一再要求下不得不跟谈好的男朋友分手回到西安。19年结的婚，我过年回家参加了婚礼还发了言，只记得结婚的那天特别冷，秀妮的婆家很小，很多人拥在几间房间里转也转不过身，那天是走着回家了。好像秀妮的老公原本开了一个蛋糕店，之后生意不好另谋生意了。如今秀妮生了二胎，租在西安的房子里，公公婆婆帮着带孩子也不容易。碧碧（五爸的小女儿）在西安当会计，小姑娘长得细眉细眼，一直被家里忽视的一个。跟碧碧双胞胎的璐璐身体很弱，是五爸盼了多年的儿子，全家的希望都在他身上，可惜从大学开始就生病，没少收到三爸的接济，自然我和鱼舅也是的主力队员。五爸前几年生病，璐璐上大学，费用的缺口都是家里人凑出来的，我这里就有四五万，当然也不指望他能还上，小伙刚刚工作，在榆林的神木搞软件开发，要还钱是很艰难的。

放假的几天，奶奶将一大家子的前前后后因因果果都给我说了一个遍。简单记录权当留念吧。